哭脸

普宁《与魔女在一起等待冬日》(上)

1

八寻是个魔女,

货真价实的魔女。


柚木是个孤儿,

货真价实的孤儿。



但这可不是一个魔女捡到人类孤儿的故事,而是一个举目无亲的守山人捡到负伤魔女的故事。



2

事情发生的时候很突然。


那是一个严冬,大雪封山,漫天银白的雪花还掺着刺骨的北风,卷着枯枝败叶的风雪呼啸着让人睁不开眼来。


整座山抬眼望去,只有摇晃的油柏顶着白霜孤傲地在狂风暴雪中立着,之后别无其他,恶劣多变的气候让这里人迹罕至。


而那树下却瑟缩着一个瘦削的人影,手电筒的光照了过去,那人影动了动,抬起头之后惊恐的眼神与柚木撞在了一块儿


——是西柚色漂亮的瞳孔。



柚木普就是在这样的鬼地方外加鬼天气里遇见八寻的。



当天清晨的柚木忘了听天气预报,傻傻地裹着大衣,便踏破初来的小雪巡山了,以至于在半路上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困在了山上。


不得已顶着大雪寻找山洞藏身时,注意力却被这树下瑟瑟发抖的小人吸引了去。



——雪花飘落在柚木鸦色的睫羽,漆色的短发也沾染上白雪,狂风掀起了大衣的下摆,引起少年一阵瑟缩,但他出于守山人的身份,依旧停下脚步决定一探究竟。


手电筒惨淡的光逆过风雪,打亮了少女的模样。



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。

全身几乎被皑皑白雪覆盖,脸上凝了冰,浓密的睫羽几乎被白霜压得连抬起都费劲,但少女察觉到光线,依旧颤抖着抬起了眼皮。


她西柚色的眼睛黯淡无光,但是在努力定睛瞧了瞧柚木后又燃起了些光亮,她蠕动着嘴唇,似乎想说些什么,但最后却体力不支晕了过去。



救人。

柚木迅速反应过来,在少女一头栽回雪堆里之前托住了她。


“喂!没事吧?”

柚木费力地把她从雪里拔了出来,冻得僵硬的身子没有体温,冷得让人害怕。



不会死了吧?

柚木一时间没多想,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身上唯一保暖的大衣脱了下来,严严实实地包住了人家。


“先别死了啊小姐!”

柚木使劲拍拍少女的脸颊,企图蛮力叫醒,但这一拍不得了,柚木突然觉得手上沾了什么黏糊糊的液体,抬手一看


——是血。



完蛋了。柚木暗骂,情况紧急也没多想些什么,打横抱起少女,丢下手电筒就一路在雪里狂奔。这再晚一点就出人命了。



“小姐你可千万别死了啊”

“你死了可不得了”

“前面真的马上就到驿站了”

“小姐你再撑那么一会会”

“美丽的世界就不跟你说欢迎下辈子光临”

“……”



柚木艰难地顶着风雪狂奔,在他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女脸色苍白,葱绿色的发尾堪堪跳出来暧昧地缠住了他的毛衣,闭得死死的眼皮动也不带动。



不会真死了吧?

柚木内心绝望,他觉得如果少女死了自己估计也离死不远了,风雪现在也快把他冻成冰棍了。



…跌跌撞撞着,啰里吧嗦着,胡言乱语着,柚木的脚步却不曾停下过半刻,他一个脚步深一个脚步浅地奔跑着,及膝的积雪让他越来越没有力气抬起脚。



“再撑一会会儿……”

“就一会儿……”



体温在一点点消逝,柚木普眼前发花,漫天的大雪让他要看不清路,怀里的少女却依旧一动不动地酣睡着。



脸已经被冻僵了,腿也没有力气再挣扎着奔跑,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着拖出一条道,环着少女的臂膀肌肉也酸疼不已,四肢几乎要散架。



“前面是驿站了……”

“坚持住……”

“坚持住……”

“坚持——”



软绵绵的雪,一头栽下去毫无声息。

少女被跌进了雪堆,柚木吃痛地蜷缩起来,抱着腿呻吟,笨重的身体在受伤时也格外敏感,脚腕很快红肿起来,带来疼痛。



快爬起来…柚木断断续续地吐着浊气,撑着雪想要站起来,却最后只是一个跟头又栽了回去。



他反复尝试着,反复失败着。

在散尽最后一丝力气后,柚木倒下了。



微长的发丝凌乱地盖住了他赤橙色的眼瞳,眼皮越来越重,柚木瘫倒在雪里,疲惫地睁眼看向从一开始出现的神秘少女。



那少女依旧安静地睡着,在白雪皑皑中显得像极了一只脆弱的纸蝴蝶,柚木普突然感到难过。



——“虽然……我……我不知道你的名字……”


柚木勉强从颤抖的嘴唇里挤出话,似乎要耗尽所有力气地抬起手臂,慢慢地慢慢地把冰冷的手覆盖到少女同样冰冷的手上



——“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。”




风雪声停了,世界彻底黑下去了。




“……八寻宁宁。”




3

“你们两个能够活下来真是奇迹。”


土笼先生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热可可,一边毫不吝啬地做出评价,一边赞叹,


“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竟然还能活下来。”



弥子小姐甩着体温计,

“真是命大。”



“你们两个能讲点好话听听吗?”

柚木普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上,身上披着一大条厚毛巾,打了一个喷嚏后没好气地骂道,

“话说回来,她怎么样了?”



弥子小姐扭头先把房门关好,后表情奇怪,

“那小姑娘的身体康复得也太快了。”



柚木普回头看了眼电子钟,现在距离遇难后被救已经过去一整天了,

“还好吧?我不也刚刚才从昏迷中醒来。”



弥子怒瞪了柚木一眼,把体温计塞进了他嘴里,“你能和人家比吗?”


“我们发现你们两个的时候,那小姑娘浑身是血,体温低得吓人,心跳也微弱,不知道在雪地里躺多久了。”


“反观你,你那个时候脸色红润得很,看起来生龙活虎的,除了脚裸扭伤了、冻久了点之外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


“……?”

柚木含着体温计满脸迷惑。



他怎么就生龙活虎了?明明他那个时候冻得要死,还大义凛然地把大衣给那小姑娘穿去了,咋就脸色红润了?



柚木刚想把体温计拔出来,破口大骂,土笼突然抢先一步问着弥子,

“那小孩身上的血是她自己的还是……?”



弥子裹了裹袍子,也给自己倒了杯热可可,舒舒服服地陷进沙发后,脸色较刚才更古怪了,说道,

“都有。”



柚木和土笼的脸色倏地也古怪了起来。



“那小姑娘身上受的伤蛮多的,但她脸上的血不是她自己的血——”



“是别人的血。”



气氛突然沉默了。



“她不会是个杀人犯吧?”

柚木要素察觉。



弥子没好气,

“那你真能,救了个杀人犯回家。”



“那要不我们把她送警察局?不对不对,要不先送医院?”柚木吸了吸鼻涕。



土笼慢悠悠把杯子里最后氤氲着热气的热可可喝光,“现在外面风雪大得很,你想再死一遭?”



“……”

柚木普战术沉默。



“怎么?当初可是你把她救回来的,后悔了?”

弥子打趣着。



柚木用食指和大拇指托住下巴,微微眯眼,

“说笑了,怎么可能会后悔。”


“救人的事,哪能后悔啊?”



弥子与土笼交换了个眼神,

“噫——”



4

知道那个神秘少女的名字时,柚木被吓了一跳——倒不是她的名字有多吓人,就是她的出场有点恐怖。



弥子和土笼在柚木醒后没过多久就趁着风雪小了些走了,说是要回去跟守山局里报告,但柚木他们两个病号就不必跟着了。


“不多留一会?小心路上和我一样遇难了。”

柚木抱着臂挑眉问道。


弥子瞪了他一眼,土笼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,“不了不了,你好好照顾那孩子吧。”


于是两人便开着越野车走了。



这孤男寡女的,柚木虽然自诩是个脸皮厚的无耻男儿,但是对一个瘦弱的病号姑娘下手就太禽兽了,于是柚木也没去打扰人家



赤红的火舌在壁炉里跳着,暖烘烘的室内飘着松饼烘焙的香气,热可可在瓷白的杯子里氤氲着热气,散发出微微的甜香。


柚木一边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忙地碌着自己和那少女的晚饭,一边暗自垂泪为什么自己一个病号要承担那么多的苦。


“滴滴”一声响,身后的电饭煲传来声响,柚木轻车熟路地扭身把粥盛出来,正准备把粥送去少女房间那时,突然发现桌上的松饼和热可可全不见了踪影。



“……?”

柚木好像记得自己还没吃吧?



那少女醒了。

柚木猜忌着,把白粥往桌上一放。现在这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,门也早就上锁了,而且这荒山野地的,哪会有别人。



嘶——有点危险。柚木拖着扭伤的脚悄咪咪地提起了木棍,保不准那少女真是杀人犯也不一定。



柚木进入警戒状态,他举起木棍,随时准备给冲出来欲行不轨的人致命一击。


柔软的家用棉鞋完美隐藏了笨重的脚步声,柚木慢慢靠近原本那少女的房间。



“啪——!”

柚木猛的把门推开了,果然,那床上空无一人,只剩下乱糟糟的床铺的被子。


柚木顿感不妙,正想转身,一个冰冷的锐器抵上了自己的颈脖,凉丝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

“别动。”



踏马的,柚木欲哭无泪,那少女真是个杀人犯呐——



“把手里的棍子丢了。”

那少女的声音略显沙哑和疲惫,却强撑起一副凶态,但这依旧掩饰不住原声中的娇软。



“我丢我丢。”

柚木无奈,把手里的木棍往前一扔。



少女一顿,

“……你转过脸来。”



艹,她不会是个因为嫉妒别人美貌而犯罪的杀人犯吧???自己长得不挺可爱的吗?



柚木战战兢兢地躲开刀,转身正对着少女。



这模样不差啊——

柚木几乎要哭,多可爱一小姑娘咋就要灭自己口了呢?



“是你!?”

少女眨巴着眼,见了自己后瞬间把手里的刀丢了,

“救我的那个人?”



柚木反应极快,顺口就应,

“是我是我,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。”



少女有些尴尬,她嗫喏着嘴唇不知嘟囔了些什么,还有些虚弱的脸上浮起些歉意的笑,西柚色瞳孔里的神情软下了些,


“抱歉。我是八寻宁宁,现在初次见面,请多关照。”



可别请多关照了,是我请您多关照我啊。



柚木颤颤巍巍地与名为八寻的少女握手。




5

八寻还以为自己要死了。


冰天雪地之间刺骨的冷,银白的雪好似在为她送行,她好困,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死去好像也还不错。


八寻胡思乱想着。



突然间,八寻感到一阵光照了过来,是手电筒的强光,沉重的眼皮掀开,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。



那少年被冻得瑟缩在大衣里,俊秀的五官上落了点白雪,衬得他皮肤通透,黑色的短发被狂风吹乱了,但是依旧好看得不行。



妈的,现在已经派天使来接自己了吗?

八寻看了会儿那少年,实在有些累了,嘟囔几句便又睡了过去。



可是昏昏沉沉之间,自己好像被谁抱了起来,还带着些温度的衣服似乎还披在了身上,摇摇晃晃的,又感觉好像在骑飞行扫帚



头顶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说话声,那声音很好听,清冽而带着些少年的灵动气。


八寻有些喜欢死前去天堂的待遇了。



她想睁开眼,可是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,身上没有一丝力气,好像散架的木偶一样无法控制。



她贪恋这怀抱。


可突然间,那人一个趔趄把自己栽进了冰冷的雪地里。


八寻反应过来,不是去天堂,是刚刚那少年在救自己。



八寻感受得到,那少年在不断尝试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,但是始终无果。


身边一点一点没了动静,那少年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瘫倒在了地上,八寻正想要强撑起来帮忙,突然间。



一只同样冰冷的手覆上了她的手,那少年清冽的声音疲倦不堪而断断续续——


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,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。



这句话好似贴在八寻耳边说得一般,每一个字都像音符一样清晰地跳进了耳朵里。



“……八寻宁宁。”

八寻突然反牵住那只冻得已经没有知觉的手,一字一顿说地认真,

“我的名字是八寻宁宁。”



抬起眼皮,依旧是狂风暴雪,雪花纷飞着跳起激烈的舞蹈,但那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,嘴唇发紫,毫无生息。


八寻吃力地支起身子,剧痛游走在全身,寒风钻过大衣侵袭着她。但八寻无及顾暇,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探那人的脉搏,结果



——毫无动静。



八寻突然慌了,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,伏在他胸前,企图听见一丝微弱的震动,结果却依旧


——毫无动静。



八寻整个人开始头脑发昏。


人类就是人类。

八寻见着那双如琥珀般透彻的鎏金色眼瞳彻底闭上了,那少年好似破碎的玻璃娃娃般在冰天雪地里躺着。


人类哪里有魔女的内力啊,自己撑得住一时半会儿,这普通人类少年哪里支撑得住。



八寻试着调用内力,结果却只有零星的半点儿。妈的,就不应该和那群长老耗那么多时间和精力。



八寻犹豫着,一点儿内力对于人类来说虽然也是同样的救命稻草,但是如果接下来没有人能救他们,两个人早晚都会死。



这一点内力,好像也够自己走出这雪山吧?

八寻突然这么想着。



八寻低头看他,那少年脸上已经落了层薄雪,只要再不出五分钟,他就会被大雪彻底掩埋。


毫无生命迹象的人类躺在自己脚边,关自己什么事呢?



八寻内心响起一个声音,但脚却好像生了根似的,她不能离开他身边。



她八寻这一生什么作死的事没做过,把隔壁魔女的黑猫喂到撑死了、拔了鹰川太太的魔草根、甚至当众帮小葵逃婚,协助苍井劫婚的事都干了,导致现在被众长老追杀得要死。



赌这一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吧



…八寻越来越冷了,她的眼前开始发花,风雪大到她几乎看不清路。



晕晕沉沉之间,八寻一头栽下去,但她挣扎着去靠近那个安静的少年,他依旧沉睡着,俊秀的眉眼好似远山。



八寻,情不由衷。



又情难自禁。



她伸手将柚木脸上的薄雪轻轻拂去。



细软的睫羽微垂,少女吃力地附身——



冰凉的唇瓣最终轻轻覆上了柚木的额头。



浮动的光点悄悄隐入柚木的眉间,他的脸上迅速显现些血色出来,睫毛也轻颤一瞬。



八寻却坚持不住了。



八寻与柚木共倒在鹅毛大雪中,远远地只听见匿在风雪声中有人在喊着:


“柚木——你这小子在哪——”





6

她八寻赌赢了。





——未完——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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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脸

莫道桑榆晚,为霞尚满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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